纸媒人灯还亮着我们未睡

纸媒人：灯还亮着，我们未睡

今天的朋友圈有些意外地热闹，盖因一位我崇拜不已的业内前辈发了一篇褒贬不一的稿子，内容大概是感慨纸媒的衰败，特别是我所处的纸媒中的房地产领域令人揪心的经营境况。正值饭点的时候匆匆拜读，说实话，初读的心绪是感慨与悲凉的，所以我一如既往地在下面留言：时代变迁，行业兴衰，只愿人长久。

中午的时候，一位朋友给我发：你怎么能在下面留言！？

朋友是前辈文中隐隐所指的某家纸媒房产部的同行，然后我看到了朋友圈里发出的对这篇文章的批评之声。所以我回过头，又去认真的一字一句看了几遍这篇稿子。差不多能理解朋友愤愤的心情。

这种心情大概就是：吾母老矣,吾辈心同痛之；吾母虽老,但怎能任由你说。

倏尔，我却抑制不住地开始感同身受。这种感受就像曾经在我们这个年龄里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母校就是你自己千言万语唾骂一千遍，却不允许其他人说她一句不好的地方。

作为一个甫入纸媒将将三年的后辈，以我的阅历与感悟，实在说不出太多高屋建瓴或者情真意切的话，也不愿谄媚或是博眼球，就讲讲这三年来的一些心路。

2013年我大学毕业前，我曾幻想过很多未来的职业，唯独从未想过去报社工作。在大四那年，先经历了考研失败，再到省委选调生止步于面试，错过了毕业生的校招热季，当同窗们已经在毕业实习的时候，我整日在宿舍里长睡不起、自我麻痹，那时我特别的无助和迷惘。接着，被学校老师推荐到了一家省内知名的民营基建公司，我被派到广东肇庆市封开县实习，我不顾父母劝阻，执拗地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了广州，然后在越秀客运站转乘汽车，车一路从繁华城市到闭塞山区，我的心情也像盘山公路一样下蜿蜒辗转。

那家公司在当地的项目简单地说就是，推平一座山，建设一家工业园区，在一个月的实习中，在灰尘漫天的工地吃土，与方言浓重的民工打交道，连着十几天和当地基层官员一同烂醉如泥，当时我就想：我的人生就要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了吗？

后来，我大学宣传部的领导在某天发给我一个招聘启事，就是目前在的这家纸媒所属的报业集团的统一招聘，当时的心境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晰，但是我毫不犹豫地就辞去实习，一路奔波回到南京，参加了笔试、面试。可能是那年一路走背的运气觉得过于愧对我，突然给了我一个涨停，我一路顺利地进了报社，进了房地产部。

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有种莫名的唏嘘：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会是在哪里？时至今日，我还是对当年面试我的两位老领导心存感激，这话许是带了些卖乖和谄媚的气息。可是认真的想想，虽然有时我们讲在择业这个层面上，个人和平台是一种相互的选择，但在我们一穷二白地踏入社会的伊始，只能说是平台选择了我们。

那年确定被录用的时候，我激动地广而告之，父母师长欣慰，同窗好友艳羡，哪怕到了今天，纸媒这个职业在大多数人眼中，大概还算一份较为体面的工作。坦白说，我当不起这两个字，因为从进入报社开始，虽然短暂的写过一段时间不成器的稿，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做着经营的工作。可对这两个字，身虽不能至，心却向往之。因为即便是在体制的束缚中，在经营的困局里，总有那么些坚持本心、不忘初衷的人时时刻刻打动着我。有长者曾感慨地对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没赶上好时候。

我不知道好时候是什么时候，好又是好到怎样。

我们在纸媒的一线，对大环境的艰难、收入待遇的下滑有着很直观的感受。说实话，我也曾出于对个人收入减少的莫名愤懑，肆无忌惮地公开抱怨不已。当时分管我的领导毫不客气地斥责我：收入多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抱怨过？

我进报社的第一个月工资，是我大多数同窗的两三倍有余，即便是去年，收入在同龄中也不至于掉尾。诚然，收入是在下滑。但是回过头来想想，刚毕业的时候心安理得地便能获得天赋点数拿着那份比之同龄人高得多的收入时，有没有问过自己，凭什么？反而到了收入下滑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问领导，凭什么？

在报社三年，虽偶有年少不知、不谨，长者们大多还是悉心教我、温和待我。四五楼食堂热乎且不贵的饭菜，也曾缓解过少年一时的窘迫。在这里，接触了很多人，学到了很多事，虽碌碌无为，但也不曾虚度。

来此三年，纸媒可曾亏待于吾辈？

扪心自问：未曾。

在惊惶迷惘之际，我也想过逃离，也曾几次踏出过半步。但短暂看看外面的世界，才晓得自己的不知深浅。我钦佩那些勇敢抽身离去的人，时代变迁给了我们更多的选择，我们可以畅快地去追求内心想要的东西。但在众家唱衰纸媒与为自身命运纠结之际，我们也应审视自己：是纸媒坏了，还是我们自己坏了？

每个行业都有浪尖和浪底，这是你无法控制的，你自己那块舢板，只能靠你自己，你若没有冲浪的能力，无论涨潮落潮，你都只能被拍死在沙滩上。那么，如果你足够透析自我，并且时刻督促自我成长与强大，那即便是身在纸媒的浪底，我们又何所畏惧？

纸媒的衰败，始于接收信息工具、信息来源的多元化，不再是一家之言，我们曾为之拍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读者和观众口味各殊手叫好，但时至今日，信息被加工的泛滥，一个事件，涌现出一万个版本和声音，你我都在百家之言中困惑迷失。那么，我们如何溯源到信息的最初始状态，从而独立思辩。无意于诋毁自媒体，但是无可争议的是，商业价值变现是自媒体的最终之路。在未来金钱利益赤裸裸的诱惑之下，有多少自媒体人能拍着胸脯说能不忘初心、能独立真实且不泯于众人？

而报纸将会是我们最后的阵地。我们未曾却步，也未曾停下观望。

还有在烈日灼灼下奔波、弯腰倾听记录的。

还有通宵达旦还在坚持的老、老审读、老校对。

也有为报社的转型发展蓄能、奋战在一线的经营同仁。

也有积极探索新媒体、适应时代变化的年轻同龄人。

在这轮浪潮过后，谁拥有信息源、谁具备权威性、谁能为历史精确的备注，才能在大浪淘沙后屹立不倒。

有领导和同事善意劝我，删了那条留言，并从此不要在公开场合表达对那位前辈的崇拜。我虚心接受，还是会始终不改。我们从出生伊始，努力地开口同这个世界说第一句话，到弥留之际奋力地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一句话。说话，说自己的话，说真实的话，是我们未曾变过的、共同的理想与追求。

但作为我们曾经、现在或未来坚守的纸媒阵地，我们都应满怀热忱与祝福。这座厚重的城市，始终需要一份墨香洋溢的纸张，记录她千百年变迁的历史。

离开的人应被由衷祝福，留守的人也不能唾面自干。不论出于何种动机离开或留守，即便有朝一日我们也许也会选择离去。但允许我们可以关上门来骂她一百遍，也不要跟别人讲她一句不好，好吗？

毕竟，她将我们留在了这个城市，安放了我们的青春，又起码令我们温饱。

纸媒仍存，灯还亮着，我们未睡。历史和未来都未盖棺定论，这时候唱起哀歌，于他人看来，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于吾辈而言，不免使人迷茫萧瑟。而于这位前辈，不免英名遭污。

时代变迁，行业兴衰，只愿人长久。纸媒人不死，纸媒许将涅槃。